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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发小五小》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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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0:32: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生活圈制作
本帖最后由 荒村一叟 于 2017-11-7 09:56 编辑

发小五小

                                                一        

                                五小姓张,比我大两岁,是我的发小。
        顾名思义,他是他妈的第五个儿子,他原来有个三哥叫三小,四哥叫四小,那时候接二连三地生下几个小伙的人家都懒得给孩子取名字,都这样叫,好像还是一种昵称。
        五小到了二十四岁时跟人去了湖北,听说是到那里替人家挑鱼塘。一年后回过一趟家,还带回一个比他岁数大得多的安徽女人。后来,他们一起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全无一点音讯。寒来暑往,算来已有四十多个年头了,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他的短暂的一生早就被人们遗忘,他究竟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也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五小其实只是家中的老三,他的三哥和四哥都没能养得大,三小是在九岁的那年掉进河中的冰窟窿里淹死的,那时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河面常常冻得能跑人,俗话说:“头九冻河二九开,三九四九等春来”在漫长的冰冻季节,人们只能花力气在水码头旁边凿开一个冰洞取水,虽然第二天还会冻得结结实实,但冰层不厚,容易砸开,三小就是在冰面上疯玩时掉进那样结着薄冰的窟窿中淹死的。四小是在七岁时染上天花高烧十多天后夭折的,那时孩子多的人家舍不得花钱给孩子种牛痘,挺过来就成了麻脸,挺不过来就见了阎王。因此,五小就成了家里的老三,同时又是老小。他妈妈生下他时已经四十多岁,没能再怀上,一辈子没能生个女儿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一九五八年秋天,举国上下一步跨进了共产主义社会,农村办起了公共食堂,农户家中藏在坛坛罐里的一点粮食也都被搜查一空,连铁锅都拿出去炼了钢铁。后来,只过了个把月“吃饭不要钱,想了几千年”的好日子食堂就断了炊。开始一天还能吃到两顿胡罗卜,后来连胡罗卜樱子都吃光了食堂就散了伙。那年冬天,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去了江西、湖北逃荒,老实巴交的五小的爸爸没出过门,胆小,不曾敢将妻儿老小领出去,痴痴地守在家中等形势好转,哪晓得直等到过春节每人才分了几两米。那年七岁的五小和十三岁的二哥跟妈妈到黄海边上讨饭,那边的粮食形势比这里稍微好一些,大部分人家一天还能吃上两顿掺了胡罗卜的玉米粥。他们娘儿仨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步行五六十里路回来一趟,给家里的爸爸和大哥送点儿讨来的胡罗卜和分量极少的麦糁子。第二年春天,他爸得了浮肿病,没能熬过那一劫。那种病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其实就是饿死的,那年头有许多人是那样死的。后来,他妈在讨饭的地方将他二哥给了一家没儿子的人家,那家有个女儿,说是既当儿子又当女婿,人也改了姓。
        五小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二十五岁的大哥就结了婚,嫂子是一个远房姨娘家的女儿。那时虽然还吃不饱,但情况比前几年好得多了,每年每人能从生产队里分到三百几十斤稻谷,还分得二分自留地,种点南瓜胡罗卜,靠瓜菜代勉强能混个半饱。只可惜,他妈因积劳成疾,第二年就一病不起,到那边跟他爸团聚去了。
        妈妈一走,五小就像是成了孤儿,没过多久就从哥哥家里被赶了出来。原来,哥哥也像他爸一样憨厚老实,家里是婆娘当家,这个表姐是个出了名的恶婆娘,还有点风流成性,嫁过来不到一年就跟生产队里的会计有了那种关系,据说在家里做姑娘就不正派。哥哥不敢管她,因为她嫌他老实,要不是姨丈姨娘硬强着她,她也不会嫁给他。他怕她走,只好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这个五小不识时务,有一次捉奸不成,还被奸夫奸妇合力暴打了一顿。从此以后,这个小叔就成了嫂子的眼中钉。
        五小生得单参,个子也比同龄人矮小,被赶出来那年十四岁了,还像个孩子。虽然比我大两岁,跟我一起玩时人家还以为比我岁数小。那年我在邻村的一个小学读高小,他一开始没处住,我妈就叫他晚上就跟我挤一张铺。还在我家带了一个多月的伙。后来他哥哥替他搭了一间只有五六个平米的小丁头虎儿(一间小土屋),才算是有了自己的窝。那小屋只有一张狭窄的板铺和一个泥锅腔,一口小铁锅,好歹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也能将生米煮成饭粥。他在那小屋里倒也一点都不寂寞,那里是我们几个死党聚会的地方,我也常挤在那张狭窄的板铺上过夜。有时我们也学大人在那里“碰头”(聚餐),有一回偷了队里好些青蚕豆,在那里煮熟了吃。

                                                二
               
        像五小那样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如果计划得好,分的口粮应该是够吃了,但他不会计划,人虽小饭量还挺大,一个月的口粮计划吃不到二十天就没了,那时,家里断了炊都说是要“做菩萨”了(因为菩萨不吃不喝),五小每个月都要做十天八天的菩萨。那年他替生产队看一头老牛,虽然每天只能拿到六七分工分,二三角钱的报酬,但足够抵算他的口粮烧草钱。他做菩萨的那几天,老牛也跟着倒霉,因为他没力气刈青草喂牛,老牛只能吃点上一年的枯穰草。他成天地睡在铺上不起来,靠左邻右舍的好心人送碗把粥度命,没人送他就真做菩萨,不过,一天不吃东西的情况不多,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惦记着他呢。他哥哥家那时还没孩子,两个大口扯不住,粮食也紧张,帮不上他。再说,即使有得帮,他哥哥也不敢。
        五小十六岁的那年,当上了大队里的通信员,说是通信员,其实还兼做支书家的佣人。每天上午五小要将邮递员送过来的报纸、信件挨家挨户地分送出去,那时信件不多,没多少人在外面做事,主要是送报纸,都是集体花钱订的,上面有任务,大队必须要订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科技报,每个生产队也都要订一份新华日报。平时,支书要召集大、小队干部开会也是由他去通知,如果是白天,还必须跑到田里去找人。那时难得一天不开会,不是公社开就是大队开,俗话说,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就是说的人民公社时期农村里的情况。逢到大小队干部到公社开会时,五小就跟着去跟人家借锅子煮饭。没事的时候,就在支书家里帮着干些零碎活儿。五小在这方面挺乖巧,他知道能得到这份差事不容易,他告诉我说,他的前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党员,因为有点儿老气横秋的不把支书看在眼里才被换下来的。
        那一年我高小毕业也在队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每天晚上都到他那小屋里去看报纸,看得最多的是人民日报,那份报纸是支书的,支书没上过学,虽然也识一些字,但还是看不了报纸。他就将支书的报纸留下来过一宿,让我看过了第二天再送过去,不过他不敢克扣不送,那时候卖废报纸也是干部们的一笔小收入。
        常言道,“丞相的家奴七品宫”,通信员虽然算不上是村里的什么干部,但却比当时的普通社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他无须天天起早带晚下田干那些又苦又脏的农活。村里来了客人都是在支书家里招待,五小就要忙着买菜杀鸡宰鹅、帮支书婆娘烧火,末了还能就着剩菜剩汤吃一顿平时很难吃得到的纯米饭。因此,五小就再也不愁口粮不够吃月底做菩萨了。说来也真奇怪,过了不到二年的好日子,原来瘦骨嶙峋的五小就像充了气似的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长得比我高比我胖。有一次我跟他在河里洗澡,发现他的档部多了一摊黑毛,那话儿也像大男将一样又长又粗。还有一次夜里下大雨,他小屋里漏雨,挤在我的铺上过了一宿,早上醒来时,无意中碰到了他那根硬得像锣棒似的玩意儿。人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人也一样。他跟我说:“人也跟庄稼差不多,一动身就动身,再过年把二年,你也一样。”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他小屋里看报纸,他不在家,我知道他的那一扇用芦苇编成的芭门子锁的是假锁,没有钥匙也拉得开。那天他回来得很晚,还带着一身酒气,他拍拍圆鼓鼓的肚子告诉我:“今天酒足饭饱。公社在村里召开现场会,散了会将几个公社里的头头留下来吃晚饭,最后,桌上剩了许多菜,还有喝剩下的大半瓶酒,荷粉婶婶就叫我陪她喝,我跟她喝光了瓶里的酒,还吃了两大碗饭。”,我知道,他说的荷粉就是支书家的婆娘,五小都是叫她婶妈,看得出来,这婆娘待五小不丑,有时候不是招待客人也常常留五小在她家吃碗“顺便饭”。        
        支书姓马,叫马得成,五十多岁的人,瘦瘦的,个子也不高。据说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当过小乡的副乡长,后来在村里当了二十多年的一把手。人挺和气,办事也还算公道,除了生活作风有些不检点,就是干部当得长了官气有点重。那时的老村干部大都这样,至于说到“下面”的问题,能免俗的君子更不多。
        马支书当了这么多年村里的一把手,要说在庄子上没怨声那是不切实际的,常言道:“老天爷只合了一半人的脾气”哪怕是一个月只得罪一个人,一年下来还树起了十多个对立面呢。他一年到头不要上工干活,隔三差五地还有人请吃请喝,人家社员家里吃的是青菜胡萝卜当主角的茶饭,他们家吃的全是白饭白粥,受人忌妒也是难免的。还有,他那个婆娘派头也不小,从来不上工,在家里养母猪。家务活儿还要大队通信员帮着做。
        他那个叫荷粉的婆娘比他小十岁,是二妻。十五年前,马支书的原配妻子死于痨病(肺结核),        第二年就娶了她,她当时还是个二十七岁的老姑娘。她其所以到这么大还没嫁出去,是因为在十八岁时跟人相好,被弄大了肚子,私下里请人用土法打胎时出了事。后来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却成了终生不能再生养的公婆娘。马支书前妻留下了一子一女,对他来说能不能生育不是个问题,能娶到这么一个年轻的老姑娘还算是艳福不浅。其时,马支书的女儿已经出了嫁,家里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后来也早早成家分开另过了。
        荷粉是个高个子女人,跟马支书站在一起还显得稍高些,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又让她发了点福,公社里有个副社长老是跟马支书开玩笑,他说:“你跟你那胖婆娘做那事时,就像是一个蚂蚱锔在冬瓜上。”

                                        三
               
        
马支书跟荷粉刚结婚的那几年,这对老夫少妻小日子过得还挺和睦,那时虽然刚过了三年大饥荒,社员们都过着半饥半饱的苦日子,但他们家的情况要比普通社员好得多,粮食基本能吃饱,也无需像人家那样要吃大量的青菜胡罗卜。马支书隔三差五地有人请,那年代虽然谈不上腐败,但当干部的多吃点多占点儿也难免,因此他平时难得在家里吃饭,自然就能省下点粮食来。再加上他长期不做重活,肚子里又有点油水,饭量就要比人家大劳力小得多。荷粉是从贫苦人家过来的,因祸得福,当上了支书娘子,自然会觉得心满意足。那几年,荷粉在家里喂养着一头老母猪还在队里上工干农活,对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也照顾得不丑。
后来,支书娘子当的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地变了“修”,生产队里的工也不上了,只在家里养母猪。两个人还经常冈嗓。当然,冈嗓的原因大都是出在老马身上。别看老马这人长得像武大郎似的,但那方面的需求还挺旺盛,除了在本队有个老相好的与他长期保持着那种关系,有时还在别的地方打打游击。荷粉嫁过来的头几年,他还算年富力强,内外兼顾,游刃有余,荷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计较。有一次在县城里开会,几个邻庄的支书拿他开玩笑,问他:“你这人本事真不小,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有什么好经验也说给我们听听。”他说;“其实你们在这方面都是我的师傅,我哪有什么好经验,不过就是要处理好缴公粮和卖余粮的关系而已。跟自己的婆娘做那事就好像是缴公粮,那是皇粮国税,一点不能克扣;在外面搞就等于是卖余粮,卖多卖少取决于你有多少多余的粮。如果公粮没完成就去卖余粮,“政府”就不会放你过身。”
后来由于年龄渐长,马支书也有点儿力不从心了,他的那一套缴公粮卖余粮的理论实施起来也不那么得心应手了,一个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一个正值虎狼之年,哪点硬挤出来的“公粮”简直成了杯水车薪,于是战争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不过,他们冈的是闷嗓,从来不曾公开地对骂过,也从来不曾捉他的奸拿他出相,其实他的那个老相好就住在对门,只要那个戴绿帽子的男人出了门,一捉一个准。她怕他因此丢了乌纱帽,当着外人他们还装得挺恩爱。内情只有五小知道,因为五小每天都要替他家挑几担水,他家住在庄心里,离水码头远,他家用水又特别多,因为每天都要冲洗猪圈,因此,挑水算是五小每天的必修课,有时候荷粉气得上了铺,五小还要替他家喂猪食、冲洗猪圈。每次冈嗓,马支书都处于被动地位,因为他自知理亏,都这把年纪了,“公粮”都缴不足了,还在外面沾花惹草。他只能采取忍让和哄骗的策略,他怕家丑外扬。
有一天晚上,五小告诉我说:“你知道吗?支书家里的战争可能要升级。”我说:“不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吗,怎么可能升级?”
五小接着说:“荷粉听人说,支书要将三队里的妇女队长提拔当大队妇女主任,那个即将下台的老妇女主任还告诉荷粉,那丫头去年就被马支书开了苞。荷粉这几天天天在拷问老头子,他死活不承认。”
我说:“这情况我也听说了,就是在《红灯记》里演过铁梅的那个叫春桃的丫头,好像只比你大两岁,今年二十,那丫头又泼辣又风骚,说她搭上了马支书,可能不会假。”
过了些日子,五小又告诉我说:“今天支书家又冈嗓了,这回荷粉还动了手将马支书的脸抓破了,马支书还跟她放了狠话,说:‘你说我是老作骚,我看你比我更作骚,你如果不作骚,老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庄上的老光棍多的是,你有本事也出去找一个!’我听他们冈到这份上了,又不好去劝哪个,只好走出来替他们将门带上。”
后来隔了好长时间没听到五小说支书家的事了,以前我总能从他嘴里听到刚发生的独家新闻,我有点好奇,就问他:“支书家老两口子好像和好了,前天,公社里来的关于妇女主任的批复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有人估计,这回支书的婆娘肯定要和他大吵一场,但后来还是风平浪静地过来了,莫非有什么事情你不肯告诉我?”
五小好像被我问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这人也真是的,人家冈嗓不冈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天天在他家干活,怎么可能不晓得?”我紧追不舍。
我看到五小被我问得红了脸,就猜中了八九分,我又说:“怕的是你跟荷粉婶妈好上了……”他没等我说完就用手捂住我的嘴说:“这话千万不能瞎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既然你猜上了,我就告诉你,但你要保证,死都不能跟人说。”我忙说:“好,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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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 10:35:36 | 只看该作者
刚来远山,发个中篇连载,每天发3个章节,请坛内的各位老师拍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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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1:58:1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以前农村的故事,可读性强,期待续集!热烈欢迎荒村一叟老师加入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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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的关注与鼓励,遥握,奉茶。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1-2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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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 09:42:40 | 只看该作者
舟上客 发表于 2017-11-1 11:58
以前农村的故事,可读性强,期待续集!热烈欢迎荒村一叟老师加入远山!

谢谢老师的关注与鼓励,遥握,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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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 09:45:09 | 只看该作者
陈林先 发表于 2017-11-1 18:03
期待下面内容,待全部发完,给老师推荐到文章频道

谢谢总编老师关心,远握,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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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 09:48:31 | 只看该作者


原来详细情况是这样的。
那天马支书跟荷粉冈嗓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气话,却真的让荷粉上了心,她想,这可能是他的真话,他是叫她到外面找个光棍来当他的替身,别再烦他。既然这样,难道说凭她现在这条件还找不到个光棍?庄上有几个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到如今还没碰过女人的身子,假如她有心勾引他们……其实哪里需要“勾引”,说是召之即来还差不多,她感觉得到,有的人遇到她时总是流露出那种垂涎欲滴的表情,只可惜那些人有贼心没贼胆,连一句挑逗的玩笑话都不敢跟她说。因此,自打进了马家后她倒是规规矩矩一次也没出过轨。这次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好像还嘲笑她没“本事”。她就铁了心要拿出点“本事”给他看看。
果然那次冈过嗓后,荷粉就没再找过马支书的麻烦,她想到这样闹下去影响也不好,最终恐怕她连支书娘子都当不成,那样的话她就也要和普通社员家的婆娘一样,要天天下田去干农活了,她已经好些年不上工了,不习惯了。他既然替她指出了一条“明路”,她何乐而不为呢?她在物色目标。她一开始并不曾考虑到天天在她眼头上转的五小,因为她比他大两轮,当他的妈都转了弯。但后来她又想到既然老东西那么一把年纪的人还跟人家小姑娘风流,她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嫩小伙子尝尝鲜?而且她还觉得唯独五小最容易上手,又是近水楼台,庄上的人也估计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目标定下来后她又有点心里没底,人家一枝花才开,会不会不买他的帐?想到这里她就拿起了镜子,细细端详起自己来。那天时值盛夏,外面此起彼伏的知了叫声弄得她有些心烦意乱。后来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立即又恢复了自信,镜子里的她一点儿也不显老,白白净净的脸盘上看不出有多少明显的绉纹,与那些成年累月在田里风吹日晒的婆娘们相比,她就像是一个城里的女人。那天她穿了一件嫩士林布(那时流行的一种淡蓝色洋布)的褂子,显得有点紧,一对大奶子呼之欲出。她对自己的的身材也很满意,虽然胖点儿,但不臃肿,再说,那年头,农村中的妇女有几个能养得白白胖胖的?
后来,五小也感觉到这婆娘有了变化,她不但不跟马支书冈了,还对他比过去更关心了些。支书不在家时,总是找一些以前没做过活儿让五小做,煮饭时也叫他帮着烧火,有时还留他吃饭,说:“你今天忙了半天,就在婶妈这里吃点儿吧。”有一次五小替他家冲洗猪圈,她突然拎着裤子跑过去说:“五小你先停一下,我要解手。”那时的猪圈都是连着茅缸(厕所)的,中间只隔着一道一米多高的矮墙,正在冲洗猪圈时,旁人是不能上茅缸的,那样的话粪水就会溅到屁股上,五小只好痴痴站着,等她办完事后再继续。她旁若无人地坐在茅缸架子上小解,让五小都觉得有点难为情,她以前从来不曾这样过,在这方面她还是挺矜持的,庄上有的侉婆娘,生了孩子后晚上大都光着上身乘凉,她不管多热总要穿一件小褂子,她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后来五小告诉我说,那天晚上他失眠了,眼前老是晃动着荷粉婶妈那又肥又大的白屁股。
几天后,马支书接到了上县城党校学习的通知,时间是二十天,那时候政治挂帅,基层党组织的主要干部差不多每年都要去党校轮流培训一次,而且不能请假。不过也没人不肯去,虽然党校里伙食挺差劲,但却能在那里过上半个多月清闲的日子,晚上可以自由活动上街看戏看电影,结束时还能拿到一点误工补贴。马支书临走时将大队里的工作向主任作了一番安排,那时大队革命委会主任是二把手,还特地关照五小说:“我不在家时,你要多往你婶妈这边跑跑,她身体不好,你可别不管。”五小听了自然唯唯诺诺。
有一天,公社召开有大、小队干部参加的秋熟超产现场会,五小跟着去煮饭。暑热夏天本来是农村里的闲档,但那时农民一天也闲不下来,“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刚忙完了夏收夏种,接着就是秋熟超产运动,所谓秋熟超产,其实就是动员群众捞水草、刈青草、罱泥窖草塘准备秋播基肥。那天,会散得晚,他们大队又没有挂桨机船,走回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五小在经过支书家时,发现荷粉站在大门口等他,她说:“今天老母猪到日子了,可能夜里要生,我正愁一个人弄不过来,你要来帮帮我。”
五小忙说:“没事,我回家烧点粥吃,吃过了就过来。”
荷粉又说:“你就别回去麻烦了,我中午煮的饭还剩下不少,热一热够你吃,吃过了还要替我挑两担水。”
“好,那我就先去挑水。你也别忙活了,我就吃冷饭。”五小以前跟支书一起出门,回来得晚了,支书也留他在家里吃过几回粥,如果水缸里没水也摸黑挑过水,他觉得这很正常。不过,今晚好像又有点不正常,一是支书不在家,二是那母猪下崽可没个准时,万一夜里不生,是不是还会要他在这里守一整夜?

        五

五小挑好了两担水后,荷粉已经将炒过了的饭端上了桌。让五小有些吃惊的是那是一大碗香气扑鼻的蛋炒饭,她说:“你快趁热吃,锅里还有,我吃过了。”五小就知道她中午是特意带他饭煮的,要不她一个人煮那么多做什么,这热天又放不住,心里不由觉得暖暖的。夏天日天长,五小早就饥肠辘辘了,他又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饭,饭一扒进口,哪里还来得及细嚼,在嘴里打个转就进了喉咙,一会儿碗里的锅里的就被他全都消灭光了,临了还将沾在碗上的油认认真真地舔了一遍。
吃过了饭,五小就说要先到河里去洗个澡,再回家换件短裤和汗衫儿,五小知道他说这话时是在撒谎,他早上走得早,昨天换下来的衣裳还不曾洗,只是打算洗过澡再将昨天穿过的短裤换上,虽然那上面也被汗水浸湿过,但估计已经晾干了,穿在身上总会舒适些。后来荷粉说:“这么晚了,别再下河去洗了,冷水洗澡也不收汗,我这里有现成的热水,刚才我将煮猪食的锅子洗了洗,趁热烧了一大锅热水。就在这里洗一洗算了,老头子有许多穿旧了的短裤和汗衫,我替你找两件出来。”二年前,五小开始做通讯员时没少穿过支书的旧衣服,那时他的个子和支书差不多高,身子也单参,穿在身上还挺合身,现在肯定不行了,于是他就说:“支书的衣裳我怕的穿不上了。”荷粉说:“我知道你长高长粗正了,不过,他家里有一件原来嫌大的裩子你肯定穿得上”(我们那里习惯将短裤叫裩子),五小听了就不再说什么了。
洗过了澡后,五小顿觉神清气爽,那件裩子还是新的,显然是因为嫌大一直没穿,不过,五小穿在身上仍然觉得紧巴巴的,这二年他长得太快了。那件旧汗衫儿倒是挺合身,那玩意容易抻,越旧越肥大。
那天是个黑星夜,外面漆黑一团。大门已经关上了,院子里的猪圈门前挂了张马灯,可能是因为灯罩子有日子不擦了,光线十分幽暗。五小将罩子卸出来认真地擦了一遍,显得明亮了许多。那头母猪一直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五小心想,今夜怕的是睡不成觉了。还是荷粉有经验,她说:“看样子,一时半会不得生,你先到西房里的铺上歇一会儿,我也要洗个澡。”
西房里有张闲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时公社里来人检查工作,晚上就安排在那里过宿,有时两口子冈过嗓,马支书也会气得到这边来“躲灾”。铺上铺着凉席,撑着蚊帐,与五小舍子里床铺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狗窝。东房西房都各有一副木门连着堂屋(我们那里通常都把堂屋叫明间),大多数人家,明间靠北墙放置一个挺笨重的家神柜,文革期间那上面的菩萨和香炉烛台都收藏起来了,只剩下一张贴在墙上毛主席像,两边有一副对联:“翻身不忘毛主席;幸福全靠共产党。”夏天洗澡都是在明间中心放一个椭圆形的大木盆,因为热水不多,需要将木盆一头搁高些,使水集中到一头。人就坐在木盆里用毛巾蘸那不多的一点热水擦洗身子。
荷粉坐到澡盆里时,五小已经上了铺,房门没关,房里也没点灯。他只要轻手轻脚走到房门边,就能看到他从来没见过的光着身子的女人。如果他真的那样做,荷粉也不可能会发现,因为明间里点着挺亮堂的罩子灯,他在是暗处。但他不敢,他只能躺在铺上,听着从明间里传过来的轻微水声。后来,他突然发现有一道光柱透过板壁射到帐子上,就知道原来墙上有个小洞眼。过去的老房子,明间和房间之间的墙都是用的杉木板,时间久了,木板有个指头大的节疤掉下来了。五小拗起身来,将一只眼睛凑上去,明间里满目春光顿时尽收眼底,他胯间里的那杆枪瞬间便坚硬如铁。
明间里,荷粉正在慢条斯里地擦洗着她那丰满的白花花的身子,她虽然没想到板壁上有个疤眼,但她能料到此时五小正躲在房门口偷看,她站起身来擦干身上的水渍时还特地将身子转向西房门口。她多么希望五小能冲到跟前抱她上铺。当她确信那种情况不可能出现时便重新坐到澡盆里,两手抱着头轻声地说:“五小,别老在那里看了,我现在头有点晕,快出来扶我上铺。”五小听了,一开始确实吃惊不小,坏了,难道她晓得这里有个洞眼?后来听到叫他出去时,一切都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些都是她精心安排好了的。他快步走到澡盆旁边准备扶她时,她的上半身已经倒进了他的怀中,他两手一托就将她抱了起来。接着他又一口吹灭了旁边的罩子灯,摸黑将她抱进了东房。他在铺前的踏板上将她站着放了下来,刚站稳了的荷粉突然伸出双手将五小紧紧地搂进怀中,她感觉到了有个硬棒棒的家伙正隔着一层布顶着她的下体。于是她便腾出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五小的束缚,相互纠缠着两个肉身便一起倒在那张大床上。他们连帐子门都不曾来得及放,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主题……

                六

因为蓄积太多又没经验,五小人生中的第一次亮相,让欲火如炽的荷粉一点儿都没觉得尽兴,就像夏日里不期而至的一场雷雨,来得猛也停得快。她知道,这小伙是初涉情事,憋不住,好戏还在后头。不过,她想到终于如愿以偿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让她平生第一次占有了一个如此健硕的童男子,心里就充满了莫名的激动。黑暗中的两个人意犹未尽地相拥着,为刚才没来得及做的前戏补课,他们的舌头都在对方的口腔中忘情地搅动,手也在不停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觉得燥热难当时,荷粉便拿起了身边的芭蕉扇子为五小煽风。
过了一会儿,荷粉说:“你先歇会儿,我到外面看一下母猪的情况。”她是裸着身子出去的,也没点灯,院子里马灯的亮光将屋内映照得有些朦胧,五小在铺上看到荷粉像一条美人鱼似的向房门口游动,虽然她的身材并不好,但在此时的五小眼里,她美若天仙。没多会儿,荷粉又回到铺边,她说:“没事。还在站着,还没上紧阵子,估计暂时不会生。”她话音刚落,屋里就突然一片光亮,原来是来电了。这里已经在一年前通了电,因为电力供应紧张,在晚上用电高峰时农村里都没电,因为弄不准什么时候送电,人们都习惯将电灯的开关开着等电。今天有点反常,来得特别晚,他们原以为不会来了。
突然到来的满室通明先是让他们吃了一惊。等到两个人都回过神来时又都觉得无比的亢奋。那时连电视都还没到农村,更不知道什么叫A片,这种最原始的实物展览让他们觉得特别剌激。荷粉是过来人,以前跟老马缠绵时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不过都是老搭档了,并没觉得有多新奇,这回不同了,躺在铺上的是一个一枝花刚开的美少年,是她有生以来还没享受过的原装货。五小更是大饱了一回眼福,自从那天见到了她锔在茅缸架子上的大白屁股,总是想像着她全身不穿衣服时的模样。现在她一身白得耀眼的裸体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他面前,凹凸有致,纤毫毕现。而且,此刻她正心甘情愿地让他尽情玩弄。
后来,荷粉刚跨上铺就被五小紧紧地抱在怀中,荷粉伸手想去拉灭电灯被五小挡住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好婶妈,别关灯,让我好好看看你。”荷粉笑着说:“好,你想看,婶妈今天就让你看个够。你把那边床头上的开关捏一下,这上面有个微风吊扇,省得我替你煽扇子。也好让我有手来惯你。”经过一番抚摸挑逗后,他们很快就重整旗鼓翻云覆雨起来了。这次虽然不像上次那样一鼓作气,但却显得更加从容有力。他们时而暴风骤雨,高歌猛进,时而迂回曲折,轻歌曼舞。让荷粉没想到的是五小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他分明已经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个中高手,他在自己感受到的无比的愉悦中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推上峰顶,两个人都同时有了一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其间,荷粉曾想到过,有过这么一次从未体验过的刻骨铭心,纵然是死在铺上也不枉此生了。
如果不是下半夜母猪临盆,他们很可能会彻夜狂欢。这次荷粉仍然不曾要五小和她一起起来,她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说:“不要你起来,你也不懂,帮不上忙,你先睡一觉,以前也全是我一个人接的生。”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五小就被荷粉推醒了,她给他端来一碗黄澄澄的油煎鸡蛋,对他说:“好了,很顺利,八个小猪子都生下来了,个个是活的。天也快要亮了,你把这碗蛋吃掉,趁巷子里没人,回你那舍子里去。”他蹑手蹑脚往回走时,黎明前的黑暗正笼罩着村庄。路上还遇到了拎着一张马灯的老队长,那时不管忙闲,队长都要起早挨家挨户地喊人煮早饭。那人是本队的,问五小起这么早做什么,五小说支书家下小猪,他是过去帮忙的。后来他经过支书家时看到了天井里亮着灯,倒是一点儿也没往歪处想,支书娘子这些年除了不上工,在那方面还是挺正派的,他那里想得到她会和五小这个毛头小子发生这样苟且的事?五小摸上了自己的铺,也没点灯,一倒下便沉沉地睡着了,让钻进破帐子里的几个蚊子美美地饕餐了一顿。
五小醒来时,太阳已经偏了西,地上有一大摊报纸,那是早上邮递员从芭门缝中塞进来的。他送过了报纸后就又立即来到支书家。荷粉说:“我知道你一觉睡着了就难得醒,锅里有饭,你自己去盛,吃过了帮我做活计,我到现在还没合眼呢。”五小说:“这边我看着,你快上铺睡一觉。”荷粉就照应他,吃过饭先挑水打当猪圈,然后再煮一大锅粥,晚上母猪也喂粥。五小按照她的分咐做完了这一切天就黑下来了,他看到荷粉还在铺上打着呼噜,就又另外烧了一大锅子洗澡水,接着又将凉过了一阵子的粥喂了猪。剩下来的还够他们两个人当晚饭。
那天晚上,天上突然起了天色,顿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荷粉被雷声惊醒后,先查点了一下五小下午做的工作,觉得一切都让她很满意,吃饱了的母猪正安静地给小猪喂奶。她看到锅里还有冷饭,就对五小说:“你把饭吃掉,不够的话再喝点粥,我吃些粥就行了。”
后来,他们洗过了澡后,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但好像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天气难得的凉爽,天公作美,让他们又重复了一回昨晚的故事。午夜时分,外面雨停了,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荷粉对五小说:“你还是早点走吧,千万不能再遇到人,我们如果想好得长久就要做得隐秘些,以后你要等庄上定了人脚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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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20:35:37 | 只看该作者


五小将他的这些风流韵事告诉我以后,弄得时年十六岁的我也有点神不守舍了。那年我也已发育成熟了,对五小的艳遇既羡慕又想往,潜意识里甚至还有了一种令人脸红的想法——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就没能碰得上呢?
自从支书离了家,五小的本职工作比以前轻松得多。因为那个主持工作的刘主任难得要他喊人开会,他不喜欢开会,那人是个实干家,一天到晚都在田间场头转,有什么具体指示在检查工作时就跟有关的生产队长交代过了。因此,五小除了每天送一回报纸就没什么“公”事做了。那主任也没什么家务事要他帮忙,主任的婆娘不像是个干部娘子,天天同队里的妇女一起上工,虽然岁数比荷粉还小七八岁,但因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天天上工,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看起来好像比荷粉还要老一些。
马支书回来的前一天夜里,五小与荷粉又尽情地热潮到半夜。他们云收雨散后,荷粉说:“明天他就就要回来了,我们在一起时要注意点儿了,这些天,遇到没人时,你总要拍拍我的屁股,以后就别这样了,万一让他看到了就不好了。不过,你也别怕他,他是有错在先,那天冈嗓他跟我说的那话你也听到的,他是情愿我找个人替他,不去打扰他的好事,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在场面上走的人,我们要照顾他的脸面,男人嫖婆娘是上风事,我们女人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不能叫他没脸见人。”其实这婆娘心里明白,她现在过的好日子全是这个老男人给她的,他如果不当这个大干部,队里怎么能允许她不上工在家里养母猪?她现在不出一滴汗一年也能拿到大队里两千多工分的补贴,说是公社来了人都是她在家里忙饭招待的,还有大队里有一部电话机装在她家里,她有时要出去喊人接电话。老头子如果做了社员,恁他那身板去干农活,拚死拚活干三年都挣不到现在一年拿到的工分,再说,隔三差五地还有人家请吃请喝,有时候,请客的人家打了双,连她这个支书娘子也要请过去替人家撑场子。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老头子的前途是大事,她不能过分任性,她跟五小之间的事不但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外面人知道。他在外面瞎搞,由他去,冈得脚大丑的她也要跟着倒霉。
第二天下午,马支书拎着个装着换洗衣服的藤包回来了。婆娘正在给猪子喂食,猪圈里八个小猪子正活蹦活跳地争抢着母猪的奶头。他觉得她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容易,心里就想今晚要好好地为她缴一回“公粮”,他在城里过了二十天清心寡欲的日子,估计晚上一定能有个上佳的表现。
那天晚上,大队会计家请客。也没什么大事,说是会计过四十岁生日,中午请了两桌客,特意留了些酒菜,晚上专门补请支书。全体大队干部作陪,正好凑了一桌。那时在党校学习吃的是一天三角五的伙食,没什么好东西吃,更谈不上有酒喝。一开始,坐在首席上的马支书还存了个心眼,他告诫自己,悠着点儿,不能放开量来喝,喝醉了就缴不成“公粮”了。后来经不住你一杯他一杯的劝就顾不了许多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喝醉,只是有了八九成的样子。散席时,大会计说:“你们哪个送一送支书回家?”那个没喝多少酒的新妇女主任春桃忙说:“你们都喝得不少,还是我去吧,我还带着电筒呢。”其实马支书也不曾喝到要人送的程度,既然大会计善解人意他也就顺水推舟了。他与春桃之间的那种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随她是送他回家还是带他回自己的家都不关旁人什么事。
月亮还没露脸,狭窄的巷子里漆黑一团,春桃一开始还打着电筒,后来他说:“电筒就别打了,都是熟路,我们慢慢走。”他们先是手拉着手,一会儿又肩搭着肩,小丫头身上的热气透过一层薄薄的洋布褂传到他的胸前,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了一种通了电的感觉。走到一处岔路口时,他在春桃耳边说:“你先回去,我不要你送,等回去洗个澡马上就过来。”那丫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她轻声地说:“今天我妈去了姐姐家,家里就我一个人,不如就到我那边去洗吧。”他知道她是家里的老小,有一个姐姐早就嫁到了外庄,哥哥也早就分家另过,她爸常年在田里看风车,难得回家过宿。他先是犹豫了一下,主要是到她家没衣裳换,后来又觉得回家麻烦更大,以前离家日子长了,一回来总是先要缴一回“公粮”的,如果洗过澡再出来对那边没法交代。不如先快快活活地将“余粮”卖了,明天就说是晚上喝醉了。想到这里他就义无反顾地跟着春桃转弯去了她家。
那边,荷粉见他很晚了还没回来,就将留给他的洗澡水灌进了两个热水瓶里,然后就上了铺。她料到他很可能是去了那个小婊子的家,好些天见不到了,晚上又在一起喝酒,肯定都等不及了。心想:也好,这些日子她欠了觉,正好歇一歇,她也不稀罕他那点硬挤出来的“公粮”。

        八

到了第二天早上,荷粉才发现他像死狗似的睡在西房内的铺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裳。等到荷粉煮好了早饭喂过猪食,老人家才慢腾腾地起来,他没等荷粉开口盘问就辩解说:“昨晚喝多了,难过死了,又被他们拖住打了两局八十分,回来听到你正打着呼噜,也就没喊你。”荷粉说:“你也真是的,就不能少喝点儿,就是要玩也应该先回来洗个澡换身衣服。你现在就去洗个澡,把脏衣裳换下来把我洗。”马支书听她说这话,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原以为又要冈一嗓的,想不到她今天还挺通情达理。说话间,荷粉已经将厨房里两个热水瓶拿到明间里,说:“澡桶昨晚就替你搁好了,换身衣服放在旁边凳子上,你快洗过了吃早饭。”她的宽宏大量一开始让马支书还觉得有点内疚,进而一想,又觉得有点儿反常,心里就揣度莫非这些日子家里有了什么新动向?那天冈嗓时他说的那一句气话,后来他也觉得说过了头,要是她真的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他能接受得了吗?后来他又安慰自己,这些年她在这方面还是挺规矩的,没根据的事别瞎想。
常言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一个月后,五小与荷粉的风流事就被马支书发觉了。
那天下午,马支书接到通知,叫他去邻村参加一个碰头会。那时候四五个大队算是一个片,公社里有个干部驻点当片长,这个会是片长召集的,参会的人就是几个支书。这种会就是交流交流各个大队的生产进度,顺带传达一些公社里的新批示,一般也要开到两三个小时。碰巧那天正开着会时,片长又接到公社的通知,要他立即去公社参加党委紧急会议,这个会只好提前散了。马支书回来时,庄上静悄悄地没得人,因为正是秋收大忙,人们都在田里割稻。他走到自家门前时发现大门从里面搭死了,以前荷粉在家里睡午觉也关过大门,但只搭一个活搭子,在外面轻轻一拨就能打开。他站在门口叫了好几声,才看到荷粉慌慌张张地出来开门。她故作镇静地说:“这门是哪个关的?”接着又好像悄然大悟似的说:“噢,怕的是五小关的,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你一走我就上了铺,可能是五小过来挑了几担水就在西房里的铺上睡了,门肯定是他关的。”进屋后,马支书果然看到五小四仰八叉地睡在西房里,还在有节奏地打着呼噜。粗看起来,荷粉这故事编得还是挺合乎逻辑的,她的潜台词就是:人家替我家干这干那的,你在家时也留他睡过午觉,难不成我一个能当他妈的人,还能跟他发生什么?不过,马支书可不是个傻瓜,最大的疑点是一个人睡东房一个人睡西房有必要将大门搭死了吗?还有那婆娘一脸的红云分明就是激情过后的症状。后来他在东房里好像还闻到了男人分泌物的味道,他又在大马子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粘乎乎的旧毛巾,原来味道就出在那上面。真象大白,他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幸好,荷粉还沉得住气,她一把夺过了那个“罪证”,说:“你发什么神经,那是我今天窜的‘白’没来得及洗,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两天不舒服。”
他知道她是在强词夺理,但他没再跟她掰理,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留给台阶给她也好。他坐在明间里一连抽了三支烟,想想,还好,今天他算是将情绪控制住,如果他情绪失控将五小暴打一顿,这婆娘肯定会和他拚命,因为错不在五小,五小没那么大的胆。再说根子还出在他自己身上,事情崩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想到这里,他就对着西房忿忿地说:“别再装睡了,快起来滚!”五小听了就像是得到赦令似的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也没跟铁青着脸的支书说一句话,就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五小一天没来。到了傍晚才将当天的报纸送过去,丢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也没进明间,他知道支书在家里,五小怕见到他。正转身要走时,发现水缸里已经见了底,就悄悄地拿起放在厨房里的水桶挑了两担水,自始至终夫妻两个一个也没从明间里出来。第三天上午,五小知道今天马支书去了公社开会,吃过早饭就将报纸送过去了。荷粉见他去了就拉他到明间里说话。她说:
“你别鬼鬼鬼祟祟不敢来,没得事,你这样反而会让人家起疑心,他说过了,只要我们做得隐秘点儿,别把他的脸撕破了,他不问。”
五小听了就问她:“他不曾把你怎么样吧?”       
“不曾,就是发狠说从今以后不再上我的铺了,不来也好,我也图个清净。不过,他抓住了我们的把柄,好像胆子更大了,昨天他竟然把那个细婊子留在西房里睡到半夜。我想,如果他以后老是这样,你也可以隔三差五地到我这里来。”
五小说:“他在家我还是不能来,他能那样做,我们不能,我们还要给他留面子。再说,我们也不是没得机会在一起。”
那天下午,他们又捡到了个机会,重温了一回旧情。

        九

那年秋天,大队里添置了一条挂桨机船,是那种苫着满船棚子的机动船,主要用于干部外出开会,花掉好几千元钱。那时,全公社只有几个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大庄子才刚办起这样的船。我们那个庄子不大,又是个三类大队,六个生产队只有三条抽水机船,干旱的时候常常为抢机船打架。因此,一开始,村里的其它干部都不同意办,他们都认为那条船就是办起来也开不起,一年下来要开支几千元的油钱和维修费,还要负担一个机工的工分。大队里又没有什么收入,这些费用全部都要平摊到生产队里去,队里吃不消。不过,他们的反对也没用,胳臂拧不过大腿,马支书一定要办他们也没办法阻止,再说,办起来大家都沾光,虽然是支书用得多,但如果他们有什么私事也方便些。
买新船、装挂桨只需要几天功夫就弄好了,装棚子挺费事,因为棚子全是木头的,让村里的两三个木匠忙了个把月。其间,庄上有几个想让自己儿子开船的人找支书通关系,还有人小小不应的给支书送点礼。好在马支书一个也没答应他们,这回他采纳了领导班子中多数人的的意见,船先让五小开,反正他也没多少事做。马支书有个侄子开抽水机,懂机器,就叫他先上船当几天师傅,然后就将船交给五小。       
五小当上了挂桨船的驾驶员后,那条棚子上漆着天蓝色油漆的“官船”平时就泊在他舍子门前的河边上。船的豪华与舍子的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船棚子里有一间单独的小房舱,那是供主要乘客在途中休息用的,说白了其实就是马支书的卧铺。里面有被单席子枕头。五小有时也在那里过宿。船上的电瓶还能点亮几个小灯泡,我有时晚上也在那里看报纸。船也不是天天要出去,集体不用的时候,社员家里有了什么急事,比如有人得了急病要上公社卫生院,或者是结婚娶新娘,只要跟支书打个招呼,也能应个急,五小本人也有点儿小权,本来私人用船是要自己拿柴油的,有时人家揣一包好一些的香烟给他,就能免了,船上有集体公用的油。后来,有的人家请干部也带他一客,图的是有了急事一喊就到,不拿乔。
除了有特别的任务成天不在家,支书家以前做的活儿还要抽空去做,他知道支书有好几年不挑水了,倒也不是他挑不动,主要是他说他丢不起人。听说东边庄子上有个新上任的支书,什么活儿都干,有时还跟社员一起上船罱泥,马支书常常笑他没得个干部样子,这干部让他白当了。
跟荷粉热潮的机会也比以前少得多了,因为每次支书出去开会,五小都要跟着去开船,像以前那样关大门睡午觉的机会几乎没有。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比如人家有正事请支书吃晚饭,一顿饭起码都要两个多小时,利用那个空档是能做许多事情的。还有时,支书去县城参加三级干部会,因为来去有专船,荷粉就说也要跟着去玩两天,家里请隔壁人家喂两天猪食。到了那里支书虽然都替她在一个熟识的旅社里开个房间,但她一次都没在那里睡过,白天有五小陪她逛大街,晚上就一起看戏看电影,散了场就双双地挤到挂桨船上的房舱里……
我感觉得到,那段时间是五小一生中最最辉煌的时期。以前的那个侉里侉气邋里邋遢的五小不见了,他的穿著要比生产队干部体面得多,那时生产队干部也是要参加劳动的,即使有些人不大跟班劳动,也要刻意装成赤手巴脚的样子。五小没必要装,他是官船上的驾驶员,代表着一个村里的形象。有一次,我看到,挂桨船在河面上乘风破浪,五小坐在船艄挂桨机旁的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握舵把,嘴里叨着根香烟,眼睛望着前方,那神气活现的样子真让人羡慕。两个月前,他学会了抽烟,烟瘾还不小,他说一天一包不够。他抽的都是那种每包二角钱左右的香烟,那时有几句顺口溜说:“公社干部抽的两边分(大前门),大队干部抽的四脚奔(飞马),社员抽的上称称(烟末子)”那时前门烟三角多,飞马二角九,普通社员买一斤烟末子只要三角钱,能抽半个月。前门、飞马他抽不起,也买不到,那种甲级烟都是由供销社特供的。他抽得最多的是每包二角的向阳牌。他身上不离零花钱,我知道,那是公款,因为平时船上要打机油买配件。有时,他也拿烟给我抽,我说,我不学,学上了没钱抽。
五小还告诉我说:“荷粉婶妈待我很好,到了月底就问我家里还有没有米,没得就上她那里拿,我吃的油也是她家的,她家里油多,每个队分油都送个份子给她家。有时候公社里来了人,我帮她买菜、烧火,最后总要留些菜给我喝酒,有一回还揣了半包前门烟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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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5 17:33:4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荒村一叟 于 2017-11-7 09:55 编辑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夏天,马支书因为一次意外犯了事被抓进了看守所,树倒猢狲散,五小的好日子也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次偶然发生的事件,马支书早上起来发现明间北墙上的毛主席像撕破了,有半边已经挂了下来,只剩下半边脸。可能是因为猫儿在房梁上捉老鼠往下跳时扯破的。那是一个非常时期,马支书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事被庄子上的造反派知道了。不是有意也是有意,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要是加上个“蓄意侮辱伟大领袖”的罪名就成了现行反革命!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以文革主任为首的几个人就发狠要“做他的佛事”,只是那些人抓不住要害,大字报上说他多吃多沾,腐化堕落,做官当老爷,婆娘一年到头不上工等等,虽然“罪状不少,但这些都是生活小事,又没有真凭实据,他只是象征性地检讨了几回就过了关,假如他们以这件事向他发难,后果肯定会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连忙爬到家神柜上,小心翼翼地将破像子卸下来,然后又卷好藏到柜子内。他想吃过早饭叫五小开他到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去买一张新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隐瞒过去。
合该那天要出事,正在吃早饭时,文革主任找他商量一件事,那人与马支书差不多年纪,年轻时也当过几年村里的小干部,是马支书的对头星,听说是为一个婆娘争风落下的积怨。文革主任一眼就瞄到了北墙上少了张毛主席像,也没问什么回事,就不动声色地走了。早饭后,马支书就上了五小的船,说是上公社开紧急会。没过多会儿,就来了三四个红卫兵,他们盘问荷粉那张毛主席像哪去了。荷粉不知道事情轻重,就如实相告,说是被猫子撕掉了,说着还拿出了那张破像。红卫兵们拿到了罪证,马上就派人去向公社造反派总部报告。那时公社里造反派的头头已经成为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因为是平步青云,像马支书这些老支书不大看得起他,早就对他怀有陈见,这回了抓住这个由头自然要大做文章。
后来,形势急转直下。第二天马支书就被戴上高帽子在村里游街批斗,挂在胸前的牌子上写的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马得成,名字上面还打上了红叉,有人带头高呼口号:“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两天后又被戴上手拷抓进了县看守所。虽然这事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谁都不信这个活得那么滋润的老支书会用这种方式侮辱伟大领袖,但谁也不敢为他说情。大部分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认为这是报应,他恁什么能享到这么多年的福,活该。还有那些村里的“专政对象”,此时心里都乐开了花。
过了两天,荷粉苦苦翼翼来找五小,说老马被带走时一件换身衣服都没带,她想去县城去看他一下,顺便带几件衣服 过去。问他敢不敢同他一起去?这两天五小也没敢往她家里跑,那个文革主任警告过他,说老马是现行反革命,他的婆娘就是反革命家属,你要跟她划清界限,否则你也不得过身。听荷粉一说,他的点犯难,他知道支书家庄上没得亲戚本家,只有三个姐姐嫁在外庄。他的儿子前些年安排进了一家社办厂做采购员,出差在外,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荷粉一个人又不曾出过门,他五小可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就说:“我去,我不怕,等我跟刘主任请个假,明天同你一起去。”一把手犯了事,二把手主持全面工作这是约定俗成的事。现在刘主任是五小的顶头上司,他想保住饭碗,就要格外小心点儿。晚上他找到刘主任时,刘主任说:“最好是别去,实在要去千万不能把挂桨船开走,你就说是有别的事,你也不能同她一起出庄,顶好是到轮船码头上再会合。”五小心里明白,主任也怕惹火烧身,他怕造反派说是他指使的。主任说得不错,只能这样了。
轮船码头在五里多路的大河边上,是个招呼站,每天下午四点左右有一班船经过这里。五小是先出庄在半路上等荷粉的,荷粉拿了不少东西,除了换身衣服还带了几斤用炒熟了的小麦磨的焦屑,听说关在里面的人一天只能吃到两顿薄得照见人脸的糁儿粥。到县城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访讯问讯地找到看守所,那个值班的警察说,这时候领导不在,任何人都不能见犯人,明天等领导上了班再来。他们没处团,住旅社又没得证明,只好又回到轮船码头,在候船室里坐了一夜。他们第二天仍然没能见到老马,那个所长说:“问题还没调查清楚,不好让你们跟他接触,东西留下来,我们会转交给他的。”她们出了看守所想回来又没得轮船,一天只有一班船,天没亮时就开走了,只好又在候船室里过了一夜。
二个多月后,马支书被放了回来,说是定不上现行反革命,没有证据也没有作案动机,只是通过这些天的调查,他在其它方面问题还不少,群众意见很大,不再适宜担任原来的职务。因此公社党委一纸批复就免去了他的职务,并任命刘主任为支部书记

        十一

常言道。新宫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刘支书烧的第一把火就让全村人对他刮目相看。不过,这把火却把五小烧得体无完肤。
原来是挂桨船被刘支书卖给了一家社办厂,他用这笔钱一下子置办了三台抽水机,这样每个队就都有了自己的抽水机,无需再为抢机船冈嗓打架了。接下来又精简大队里的闲杂人员,五小这个通信员被首当其冲地精简掉了。原来庄上有个看管口粮仓库的老党员,平时没什么事,刘支书就做通了他的工作,以后报纸就送到他那里,还有原来在荷粉家里的电话机也移到那里,村里来了人也在那里带饭。这样一来,那老头就将五小和荷粉两个人做的“工作”都包干了。其实,这些事一个人完全做得过来,以前五小当通信员的时候还不是有一大半时间在帮支书家做家务。
一开始,刘支书有个叔子也曾经劝过他,他叔子说:“挂桨船不能卖,开支大不大又不是你办起来的,那玩意儿就等于是你支书的小包车,没有了船,公社里开会你就要往那里跑,你有福不享,人家会说你是傻瓜。还有,你把五小拿下来了,将来大队里开会你就还要自己去喊你喊他的,多不方便。他跟在你后面等于是你的勤务兵,有什么事你动动嘴他就能替你做掉,再说,你家里有些私事也能叫他帮着做。又不是你把他安排进来的,你把人家拿掉,人家要恨你一世。”刘支书对于叔子说的话却不以为然,他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过,可是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群众现在有多苦,他们天天起早带晚地干重活,大多数人家到了年底分红都拿不到一分钱,我们当干部的还这样大手大脚地挥霍群众的血汗,还像个共产党员吗?我年纪轻轻的,上公社开会个把小时就走到了,到了那里就不需要出力气了,与人家上工的社员比起来,跑那点路算得了什么?再说,如果我家里的家务事,也要拿着大队工分的通信员帮着做,不就是当官做老爷了吗?还有五小,他就是恨我,也只好由他去恨,他又不是干不动农活,人家拖家带口的能过,他一个人难道还管不上一张嘴?”
刘支书那年三十五岁,他高小毕业后上过一年初中,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他做过好几年普通社员,样样活儿都拿得出手,后来当了几年生产队会计,三年前才提拔当了村里的二把手,公社里早就有心将他拨正,这次正好借了个由头将老马拿下来。他刚上任就有这么大的动作,公社里的领导都非常满意,群众的反映更是异口同声,都说,刘支书才是真共产党。
又过了些日子,公社对老马也作了人性化的安排,将他任命为公社养殖场副场长。那个养殖场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在公社最南边的荒田边上,那里有几十亩精养鱼塘和十几亩桑田,还养了几头母猪。虽然只有十多个人在那里养鱼、养猪、养蚕。但却安排了五六个管理人员,大都是像老马这样被免了职的支书。对这些人大都这样安排,把他们留在家里,新上来的班子放不开手脚,工作不好做。老马这个副场长是第二副,没什么实权,不过,对他来说,有个头衔就足够了,好歹一个月还能拿到三十多元钱工资。一把手是场上的支书,比他小几岁,也是从村里被免职调出来的,以前跟老马常在一起开会,算是老同事。那人对老马说:“这里离你们庄子太远,不如也把嫂子一起搬过来,这里食堂还差个人煮饭,省得来去不方便。”老马说:“这荒田野舍的,不晓得她肯不肯来?”当他把这情况回去说给荷粉听时,没想到荷粉说:“这样顶好,省得在庄上现报,假如你离了家,人家干部再逼着我上工,我可做不动,我跟你去煮饭又不苦,还能拿到点工资。”后来,他们就将又怀了孕的母猪卖给了隔壁邻居,以前荷粉不在家时,邻居夫妇帮他家喂过猪食,这次让他捡了个便宜,正好请他帮助看看门。
他们准备搬家的前两天,正好老马有个姐姐贺六十岁,荷粉说:“我就不去了,家里还要收拾,你去应付一下,明天回来,我们后天就走。”老马说,也好。
那天傍晚,荷粉特地走到五小的舍子里,对他说了一句“老头去了他姐姐家,今晚不回来。”她一说就走,也没停留,五小自然心领神会。自从老马从那里面放出来,他还没碰过荷粉的身子。老马白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是到水码头上去挑两担水,他低着头也不跟人说话,夜里也不再睡西房里的闲铺,弄得五小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十二
               
那晚,他们死去活来折腾到半夜。荷粉心里想,这可能是她的最后一顿精神大餐了,从此以后,就收收心,好好地跟老头子过吧,不管怎么说,都比嫁个老实巴交的社员天天下田晒太阳好得多。老头子也挺可怜的,回来这么多天了,那个细婊子一回也不曾往这边跑过。她因此还想到,这世上没多少真情,人和人大都是在互相利用,她跟五小的这段老少恋情不也是在互相利用吗?她这次很爽快地答应跟老头子走,其实也是怕五小老缠着她,以后如果她一个人在家里,那小伙像尝过腥的猫儿一样肯定不会歇心。听说自从挂桨船卖掉后,他一直游手好闲没上几天工,前天还跟队长打了一架。他这样子是过不起个日子来的。也许让他享了三年的福是害了他,一直在生产队里可能还不会变得这样子。
他们激情过后,荷粉说:“我跟老头子后天就要搬到养殖场去了,以后婶妈照顾不到你了,你要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是个大人了,不要怕吃苦,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能把日子过起来,你一点儿负担都没有,如果你当交易的天天上工,应该一年还能余点钱,苦个几年找个人成家过日子。以后也不要到那边去找我,我这么大的岁数了,你还小,名声很重要。”五小听了这些,就知道她是决心要和他断了,这个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他说:
“我知道婶妈的难处,我不拖累你。你对我的好,我会一世记在心里的。不过,我怕的是没什么希望了,我光身一人,只有个芭斗大的舍子,哪个女人肯跟我?就是天天上工也没什么用,十分工才得到四五角钱,还不够我自己用呢,哪里能余得下钱来,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听他这么说,荷粉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心里觉得这小伙怕的是无可救药了,真的是这几年害了他。到了天快亮时,他们又缠绵了一回,五小才摸黑回到他的舍子里。那天他睡了一天,到晚上才煮了点粥喝。
队里秋播一结束就开始了年终分配的结算工作,。在评议大队干部和闲杂人员工分补贴时,刘支书还特别关照了五小,给了他全年的工分——四千分,这么多的工分是一个大劳力天天上工的报酬。不过,因为是后进队,工分不值钱,一分工还不到四分钱,他的全年毛收入也只有一百五十多元。起去五十元左右的生活费(口粮烧草钱)应该还有将近一百元的盈余。五小自己知道他不但分不到钱,可能还要成为超支户。他平时身上不脱钱,因为挂桨船上有开支,他自己抽烟零花钱也通在上面,每次与会计结帐时都要打一张白条子算预付款。果然一帐算下来,他倒欠集体六十多元。
那时,只有经济比较好些的生产队,在年终分配时才能拿得出几千元出来分给社员,像我们这样的穷队,年终分配是只是算一下帐,劳力多,平时又难得付到钱的人家会有一些现金盈余,有一多半的人家超支,超支户当中有的是真超支,比如人口多劳力少,或者是主要劳动力生了病,工分做得少,那些人家虽然平时付不到一分钱,但工分钱还不足以抵算全家人的粮草生活费。五小是属于假超支,假超支的都是像五小这样的特殊人群,平时跟干部说到话,容易付到钱。有了超支户,分配就兑不成现,一边是进钱户应该得钱,一边是超支户拿不出钱来还集体。这种“杀猫儿喂猫儿”的所谓年终分红最让干部们伤脑筋。解决这种矛盾的办法是相当残酷的,就是将超支户全家的口粮全部卖到公社粮管所,发一本返销粮的本子给他,让他自己筹钱去往回买。五小从现在到明年麦收时还有不足三百斤口粮,卖掉后只还掉了一半的欠款。
这样一来,五小就好像是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月头上,人家拿袋子到仓库里称粮,他称不到,他要拿钱到粮管所去买,虽然也只有区区的三四元钱,但一钱逼煞英雄汉,他哪来钱?他烟瘾大,没钱买,又戒不掉,只能有时跟人家老头儿讨要点儿烟末子用旧报纸卷“炮筒子”抽,以前代销店里的那个老王对他挺客气,身上有钱没钱都能在那里欠到烟,自从他当了老百姓(其实他以前也不是什么官,只不过是高级一点儿的老百姓)后,连一包烟都不肯欠给他。他多么希望自己身上能有几角钱,那样的话,他就能托人去城里带一斤烟末子回来,可他身上连一分钱也掏不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在他小舍子里玩,虽然现在没报纸看了,但我还是喜欢往他那里跑。那天他刚从粮管所买了二十四斤米回来,那是他一个月的计划。我看到他用一个淘箩儿称了六斤米送给代销店的老王。原来他是借的老王三元钱去买的计划米,答应回来称六斤米给他,那时米的黑市价是五角一斤,老王的爸妈经常过来蹲几天,他那点计划不够吃,每月都要买点黑市米。也亏得五小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我有点替他担心,这个月五小只剩下了十八斤米了,他又没得青菜胡萝卜当代食品,如果放开肚皮,连十天都吃不到,不知道他下半个月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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