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嫂

孙向东 · 发表于 2020-3-9 16:18:48

今年春节回老家省亲，听到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秋月嫂几天前去世了。
这次回老家本想和秋月嫂好好唠叨唠叨，而且还专门为她买了她喜欢吃而不舍得买的点心，谁知一个噩耗让我痛心疾首，懊悔不已，如果早几天回来该多好啊，那样我可以见秋月嫂最后一面，也好了却我久藏的心愿。
秋月嫂是外乡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男人被活活饿死了，为了活命秋月嫂带着不满五岁的闺女一路逃荒到我们村，有好心人见她孤儿寡母煞是可怜，就牵线搭桥介绍给五龙。五龙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年近而立却形影相吊，孤苦无依。尽管五龙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他成分好是个货真价实的贫农，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贫农是最吃香的，当兵、考学、招工但凡好事贫农一律优先。五龙沾了成分的光，在生产队里当保管员，不出力气拿高工分，惹得人们羡慕嫉妒恨。婚后五龙对秋月嫂带来的闺女视如己出，对秋月嫂更是关爱有加，秋月嫂很知足，成天脸上挂着笑，逢人便说自己摊上个好男人。秋月嫂婚后几年接二连三给五龙生了三个千金，日子虽说清贫，但一家人倒也幸福美满。然而好景不长，就在秋月嫂身怀六甲的时候，五龙突发暴病一命呜呼。秋月嫂感觉天都快塌了，她拉巴着不大不小四个孩子，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小生命，日子就像在水深火热之中过。秋月嫂绝望至极，于是想到了死，死了一了百了。一天夜里，秋月嫂把孩子们哄睡了，拿了一条绳子悄悄出了村子，来到五龙的坟前，撕心裂肺地痛哭之后，将绳子拴在五龙坟旁边的一颗枣树上，踟躇片刻心一横，把绳扣儿套在脖子上……
当秋月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她以为在另一个世界里，抱她的是五龙，所以用力捶打男人：“你走了啥也不管啦，可把我坑苦了。”秋月嫂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好心好意把你给救了，反说我把你坑苦了，你这人有良心没？”
秋月嫂听声音不是五龙，不由得一惊：“你不是五龙，你是人是鬼？”
“我是秋月。”
“我没死？”秋月嫂掐了下脸，感到了疼，她气急败坏重重地打了秋月一耳光，“你趁火打劫占我便宜。”
秋月哥捂着火辣辣的脸辩解道：“谁占你便宜啦，莫名其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秋月嫂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窘态的秋月，心里感到一丝理亏，道歉说：“都是我不好，错怪你啦。”
秋月惊异地问：“活得好好的，为啥要寻死呢？”
秋月嫂伤心地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逼得没法儿谁想死啊！”
秋月虽然和秋月嫂一个村里住着，但一个村东，一个村西，曲里拐弯相隔一二里地，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没有任何来往，秋月对秋月嫂家的情况知之甚少。秋月是随母改嫁过来的，再加上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因此三十又几了还是光棍儿一条儿。他干不了重体力活儿，队长照顾他让他夜里看坡。今天晚饭后，秋月早早地来到村前的庄稼地里巡逻，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一块庄稼地一块庄稼地转悠，当他来到五龙坟地时隐隐约约听到哭泣声，秋月心里一惊：“深更半夜谁跑到田里哭呢？莫非是鬼……”秋月壮着胆循声慢慢走过去，近了才发现秋月嫂已挂在树上了，秋月急忙窜上去把秋月嫂从树上放下来，秋月嫂这才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
“你干啥救我啊，让我受二遍罪。”秋月嫂责怪说。
秋月哥真挚地说：“干啥非死不可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说你死了孩子们咋办呢？”
秋月嫂长长地叹了口气，凄凄地说：“实在没活路啊。”
“这样吧，你如果不嫌弃我，咱们就在一起过吧，有啥困难共同面对。”秋月掏心掏肺说。
秋月嫂心慌意乱，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
“咳，算我没说，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不是那个意思，俺家这处境你不知道，真不想连累你啊。”
在秋月哥耐心劝导下，秋月嫂终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一路小跑回家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秋月哥和秋月嫂在一阵鞭炮响过之后，简简单单的举行了婚礼，自此两个苦命鸳鸯双宿双飞。不久，秋月嫂的遗腹子降生了，白白胖胖一个小子，秋月嫂喜极而泣，秋月哥也乐得合不拢嘴，一家人沉浸在幸福祥和的气氛里。
光阴荏苒，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秋月嫂已年过六旬，子女们都成家立业了，她本该享受天伦之乐，过过清闲的日子，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义务帮左邻右舍照看孩子。尤其是到了大忙季节，秋月嫂家里七八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大的哭，小的叫，一会儿这个尿了，一会儿那个屙了，忙的秋月嫂喘不过气来，直到天黑家长才陆续的把孩子领走，这时候秋月嫂才感到疲惫不堪。秋月看着秋月嫂劳累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他不止一次劝说秋月嫂放弃这项工作，但秋月嫂每每态度坚决地说：“乡里乡亲别的忙帮不上，给人家照看孩子心里踏实。”秋月嫂没有豪言壮语，她用真诚和善良诠释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赢得了村民的尊敬。
有一年夏天，我和妻子到外地学习，来回需要半月，带着蹒跚学步的女儿一块去吧，确确实实有些不大方便，经过斟酌最后决定让秋月嫂照看照看。妻子到秋月嫂家把情况一说，秋月嫂爽快地答应了，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心情愉快的赴外地学习去了。
学习结束，我和妻子归心似箭风风火火赶回村里时，已是晚上九点多，我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秋月嫂家。一进屋门在屋里就看见秋月嫂抱着我的女儿慢慢溜达，她一边轻轻拍着女儿，一边说：“嗷、嗷，睡觉觉，狗来啦，猫来啦，老虎拖着鞋来啦……”见此情景，我不由得热泪盈眶，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秋月嫂向我一努嘴，示意我不要说话。过了一会儿，秋月嫂把我女儿轻轻放到炕上，然后来到天井里，告诉我们说：“孩子白天听话，和其他孩子在一块玩不哭不闹，可一到晚上不好哄，哭闹着要妈妈，这几天才顺过劲儿来。”
妻子感激地说：“幸苦您啦！”
有一回，我和秋月嫂拉呱儿，问她有什么心愿，秋月嫂笑着想想说：“现在赶上了好时候，不缺吃，不少喝，就想看看大海。”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秋月嫂这句话记在心里，并且寻找机会满足秋月嫂看大海的愿望，也了却我一个心愿。但生活的磨难几乎让我崩溃，心有余而力不足。直到近几年，我的生活才趋于平静，经济状况明显好转，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个没完成的心愿——秋月嫂看大海的愿望。
然而，一切化为乌有。秋月嫂将她的愿望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懊悔与愧疚。
秋月嫂，安息吧！
作者简介：孙向东，六三年生，原籍滨州无棣，现居东营，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山东广播电台、农村大众报，《人生咨询》、《文苑》、《蒲园》、《大众文学》、《望月文学》等报刊以及知名网站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九一年获滨州市征文小说一等奖、散文二等奖。此后因生活所迫弃笔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