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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2篇:我被安排“留守”区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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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3:40: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生活圈制作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2篇:我被安排“留守”区政府
真的是“日月如梭”呀。又过去一些日子,县委批准曹书记回内地去休假、治病(那时候西藏的医疗条件很差,加之很多干部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艰苦的战争环境,使得不少人成了“病秧子”、“药罐子”。好不容易“熬到”三年一次的假期,依据医院的证明,领导就会在休假期之外再加上一点治病的时间)。临走时他与区长商量,由区长和大拉姆各带一个工作组下乡,我被留在区里“主持工作”,书记说这样子做,是为了县里来了文件好及时处理。
区长也对我说:县委刘书记捎来了口信,要你抓紧学好巴青藏语,尽快甩掉“拐棍”(翻译),给全县汉族干部做出一个样子来。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如今我的巴青口语虽然勉勉强强算是“及了格”,但这并不是说我的藏语水平已经有多高,只是当时巴青县汉族干部的藏语文水平普遍低。而担任翻译的不少藏族干部,绝大多数是贫苦农牧民家庭出身的孩子,他们从小就没有上过一天学。1957年他们去内地求学,1959年春天就赶上了西藏翻天覆地的大变革,他们又提前毕业返回西藏,参加民主改革运动。满打满算,在内地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年多时间,汉语翻译水平也有限。我的藏语所谓 “及了格”,与他们的汉语比较起来,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矮子”里头的一个小小的“将军”。我知道,若自己真想做一个合格的藏语翻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我被安排留守区政府,首先就要立刻为自己找一个老师,学好巴青口语。可是这时候,区干部和几个半脱产干部都下乡去了,区里就只留下了我和炊事员嘎巴,还有供销社新来的营业员珍沁,一共三个人。嘎巴连三十个藏文字母都认不全,看起来,我也就只能够拜供销社的珍沁为师了。
可是那珍沁,从八岁起就给人家当牧工,成年累月面对的就只是沉默的大山、哗啦啦流淌的强曲河,还有咩咩、哞哞哼叫着的羊和牛,她就是一个沉默惯了的木讷人。我问她一句话,好半天她才会回答一句,更别说主动跟我讲话了。我也只得耐心地慢慢地跟她学口语。同时,我也教她打算盘,教她用藏文记简单的流水账。
时间就像索曲河里的水,日复一日地流淌着。直到两个工作组又回区里来开“碰头会”。那一天晚上,区长笑着问我:“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你的进展怎么样?该向我汇报一下了吧?”
我以为他说的是工作进展,就将这一段时间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他说:“工作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俩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我说:“珍沁已经熟悉了供销社营业员的工作。我还教会了她打算盘,简单的流水帐也会记了。我的巴青藏语也有了进步。”区长点着头,说:“藏语学习有进步,很好。现在再将你的个人问题也谈一谈吧。”我奇怪地问区长:“您说的个人问题是什么问题?”区长说:“还记得上一次在东青山打猎时,我答应过你的那一句话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那一次您说了那么多的话,您指的是哪一句?”这时候区长不笑了,而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王,你来高口这些日子,将西藏当成了自己的家乡,努力学习藏语文。这一点,区里的几位同志,前塔乡的牧民群众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我听说李先才大姐就给你当过介绍人,可是你又不同意。今天我跟你说一句大实话,我请珍沁来区里帮忙带几天小孩,就是想让她与你能够互相了解,希望你俩能够组成一个小小家庭。”我老老实实地对区长说:“珍沁确实很优秀。可是我俩,她是高高的喜马拉雅山,我却是低洼的吐鲁番,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连接不上!”区长说:“喜马拉雅山我晓得,它就在我们西藏。但是那个吐鲁番,我可不晓得它在哪里,更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天上、地下。我还是那一句老话,你要相信党的政策,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来高口也有一年多了,本人表现很不错,县委刘书记在会上就说过好几次了,我觉得你和珍沁很合适。你到底想说什么,就不要绕圈子了,有话就直接说出来。”我说:“进藏前,我的老班长就给我介绍过一个姑娘,她阿爸是一位中学数学教员。他将自己家的富农成分定为1,我那‘地主+官僚’的家庭成分定为2。最后的结论是:1+2>3。”区长不耐烦地问:“1+2本来就是3,为什么又说大于3?”我说:“富农算作1,我就是2,以后我俩有了个孩子,他的成分就会比3还要大!”我真没有想到呀,区长听了我的这一句话,却高兴地“哈、哈、哈”大声笑了起来。他说:“就按照你的说法,珍沁家世世代代是贫苦牧民,本人从八岁起就给别人家当牧工,我想,这样的一个人,家庭成分连‘0’(贫农)也够不上,只能是‘亏1’了(区长不会说正、负数)。那今后你俩有了孩子,可就是2﹢‘亏1’=1了呀!我一听,觉得区长真是了不起!别看他没有读过一天书,但是在解放军那所大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还真多,说出来的话多有说服力!
从那以后,我同珍沁的接触也就更加多了。她的悲惨身世、她那认真负责和热心待人的的工作态度,都很令我佩服。有时候,我就会偷偷地在心里将她与小芮来作一个比较。在衡阳,就是因为小芮爹爹那个 1+2> 3的公式,让我俩分了手。可是珍沁,按照区长说的公式:2+(-1)=1。我还想,我若果真能与她在一起,我干脆就在巴青安家落户,今生今世就做一个正儿八经的“阿波霍”(巴青男子的自称)。今后我俩有了孩子,也就是阿妈家的人了,孩子的“家庭成分”总该随阿妈——贫苦牧民!长大以后去当兵,也就不成问题了呀!
有好多次,只要一见到了珍沁,我就不由自主地有一种想向她倾吐满肚子心里话的冲,可是又实在是难开口,这可太让我为难了。再想起,1956年我也算是有过一次“谈对象”的“经历”,但那全是由老班长小夏事先一手安排好了的,就算我不开口,小雷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可是我又想起区长意味深长地笑着对我说的那一句四川话:“老哥子答应你的事如今都办完了。接下去该咋个办,就要靠你自己了哟。”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向珍沁提起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全要靠我自己了。有好多次,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有了机会,我就直接对她说:“阿尼恰度!”(巴青藏语:我俩一起过!。巴青很多年轻男子向女方表示情爱时,就惯用这一句开门见山的话)可一想,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一开口就说出这样赤裸裸的话,还不会将人家吓死了?再一想,要么就说:“我想在巴青安个家。”又一想,也不太好,你想在巴青安个家,关人家什么事?那么,到底应该如何说出这一句话呢?
那一天我去供销社买茶叶,拿着茶叶准备往回走时,刚好营业室里只有我们俩,我就壮着胆子对她说:“感谢你教会了我讲巴青话,你就是我的好老师!”听了这句话,珍沁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她说:“巴青话,你不是天天都在说吗?要说老师,你教会我打算盘,教会我记账,你才是我的老师呀!”
接着她好像又记起了什么,对我说:“要说老师,你们这些来西藏工作的汉族干部,个个都是我们藏族人的好老师。你在格尔滩,不是也到我家那个小草皮房去过吗?就那么一个又矮又小的土房子,还是三反两利时工作组的同志雇牦牛去县里驮来的木料,又是他们亲自动手帮我家盖起来的。房子盖好后,阿妈感到实在过意不去,就到邻居家借来一坨酥油,专门给工作组几位同志打好一壶酥油茶,送了过去。平时里,工作组的同志从来也不收受任何人家的礼物。但那一次却不一样,他们高兴地收下了那一壶茶。但就在将空茶壶送回来时,又带来了一袋面粉。当时工作组的翻译就是现在的江绵区长塔楚。塔楚对阿妈说:温组长说了:他知道打这壶茶的酥油,是阿妈啦从邻居家里借来的,但既然阿妈已经打成了茶,我们若不收下,就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了。他还对大家说,这一壶茶是藏族老阿妈用借来的酥油为我们打的,这可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我们喝了这壶茶,就要更好地为藏族人民服务。这一袋面粉就算是几个儿子共同孝敬阿妈的,请阿妈啦也一定要收下。”
那一次我与珍沁的“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后来,我又“设计”了好多种的“方案”,可是又都觉得不合适。最后我干脆去了供销社,说要买一包火柴。碰巧营业室又是珍沁一个人。我拿着那包火柴,出门时大着胆子丢下了一句话:“有时间到我那里来一下。好吗?”也不管她听没听清楚,我掉转头抬腿就走了。回到我那小屋里,我对自己说:“若这一次她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或者她听清楚了话而没有来,那就说明我俩没有缘分。我以后也就老老实实地继续教她记帐,再莫去胡思乱想了。”可是刚想到这里,另外一个想法又跳了出来,那就是完全否定了前一个想法,我更加强烈地盼望着她的到来,这时候,我的心也就“砰砰砰”地跳得更快了。紧跟着,脸也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手里虽然还拿着那一本厚厚的藏文词典,可是一个词也没法子看进去了。
那一天下午,房门终于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我连忙打开,只见珍沁就站在了门前。我说:“请进来坐。”她说:“喊我来有事吗?”我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说:“珍沁,我们结婚吧。”她回答道:“切,(你),甲纳(内地)蓝莫要热(有老婆)。”我说:“明都!(没有)”。她也同我一样,红着脸,掉转头飞快地走了。第二天,我又到供销社去,这次我没有再找什么借口,等到营业室没有了旁人,便直截了当地要她到我那里来一下。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今日她若是来了,就说明缘分真的到了,我就大胆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思。若今日她没有来,我今后绝对不要再去自讨没趣了。”这时候,我又没来由地想起了地质局,想起了那位姓赵的保卫干事恶狠狠对我说过的那一句话。我对自己说:“王寿民呀王寿民,今天珍沁若是没有来,你就别再去丢人现眼,再当一次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了!”
下午,珍沁还真的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连忙说:“请进来。”她进了小屋,可是没有坐下,开口就问:“你昨天讲的话都是真的吗?”我说:“公却松(对三宝起誓),我真的没有蓝莫(妻子)。”她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走。我大起胆子,拉住她的手,她轻轻地将我的手甩开了,然后说:“老王,你是个好人,但你以后是要回内地老家去的,我也离不开自己的阿妈。”我说:“我这辈子就在巴青了,你的阿妈也就是我的阿妈,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们了。”她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就走了。自那以后,她没事时就会经常到我那小房里来坐一坐。
一次她又来了。我生平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胆子,没有说一句话,轻轻将门掩上,反身一把就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她仍是一言不发,就这样子任凭我紧紧地抱着。我们的恋爱,就是那么几天,就算是成功了。结婚后我问她:“你当时怎么想的?对我的情况一点都不问,就敢答应嫁给我。若是我欺骗了你怎么办?”她说:“那时候,我只知道毛主席、解放军和来西藏工作的汉族干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人还能骗我吗?还有,你在前塔时间也不短了,阿妈也说你是个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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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1:38:5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珍沁一点儿也不木讷,倒是益西老师木讷了些。

点评

终生难忘!谢谢老师!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5 04:34
3#
 楼主| 发表于 2019-7-25 04:34:58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25 01:38
珍沁一点儿也不木讷,倒是益西老师木讷了些。


终生难忘!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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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6:38:17 | 只看该作者
文笔清新,故事精彩。欣赏分享,高亮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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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6:42:0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心理活动写得极为传神!

点评

光阴似水,已经流过去半个世纪,但是那些人和那些事,乃至是我的好“战友”——我的那匹名叫昂巴的马,都牢牢地铭刻在了我的心中。我如今将它们写出来,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感恩,我感恩藏族同胞如同我的父母、兄弟和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5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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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5 17:43:19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25 06:42
心理活动写得极为传神!

光阴似水,已经流过去半个世纪,但是那些人和那些事,乃至是我的好“战友”——我的那匹名叫昂巴的马,都牢牢地铭刻在了我的心中。我如今将它们写出来,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感恩,我感恩藏族同胞如同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接纳了我这个可怜兮兮的“另类人”;我还希望自己的这些小故事,让各位老师对了解西藏、研究西藏有一点点参考价值。最后我还要说一句心里话——世上好人就是多!!!我更加感恩远山网的各位老师为我提供了理想的、让我说出自己心里话的好地方。
7#
发表于 2019-7-27 19:59:0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有幸相识益西老师并拜读佳作,乃远山同仁的光荣!您在西藏亲历的五十年是不平凡的,我们都被感动了!

点评

理解万岁!谢谢老师!!! !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8 09:10
8#
 楼主| 发表于 2019-7-28 09:10:02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27 19:59
有幸相识益西老师并拜读佳作,乃远山同仁的光荣!您在西藏亲历的五十年是不平凡的,我们都被感动了!

理解万岁!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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