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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8篇:区长帮我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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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5 17:22: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生活圈制作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8篇:区长帮我找老师
话归正传。噶斗村的放牧路修好之后,拉旺和扎西拉姆就回区里去了。区长和我留了下来,他说要帮我找两个好老师。
我和区长骑马沿着强曲河往下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一路上区长都在跟我讲草场搬迁的事情。他说:“牧区的草场是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来划分使用的。每年藏历3到4月,牧草开始返青,人畜离开住了将近半年的格木衬(汉语:冬窝子),搬往春季草场(藏语:‘索策’);藏历5月,天气渐渐暖和了,就要搬往距离冬窝子最远,地势最高,气候最寒冷的夏季草场(藏语:野策’);到了藏历7月,夏季草场的牧草被牛羊吃得得差不多了,高山天气也渐渐变冷,这时候地势较低的河谷坡地牧草刚好开花结籽,是牲畜抓膘配种的关键时刻,牲畜就要迁到秋季草场(‘东策’)来;藏历9月,下了头场雪,天气也更冷了,畜群就又回到冬窝子了。”我听着区长的“草场经”,跟在他后面,牵马翻过了一座不太高的山(那年月,牧区干部爱护自己的‘战友’,上下坡时都不会骑马),下到了沟底。区长说:“这就是易雄村。走,我领你到玉色家去看一看。”我俩骑马沿着山沟沟继续往前走,又拐进了右边一条小山沟,一阵低沉的狗吠声隐约传来,区长笑着说:“老王,怕狗吗?”我老实地回答道:“怕。”区长说:“玉色家的那只獒狗特别凶,你可要当心哟。”他的这句话刚说完,我就远远看到了玉色家那一顶像乌龟爬在草地上的黑色牦牛毛帐篷。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清楚地看到了一头“芽儿”(藏语:二岁小牛)般大的獒狗,连吠带跳,使劲拉扯着粗粗的铁链。随着它一次又一次的用劲拉扯,那铁练子一伸一缩,一会儿好像是一根直直的铁棍子,一会儿又缩成了一条绳子。一个身着汉装的小伙子闻声从帐房里出来,紧紧拉住链子,一边大声训斥着狗。我勒紧马缰绳,紧紧地跟在区长后面,来到帐篷旁边了下马。这时候,帐篷里又出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妈,嘴里连声说着:“沃布结,沃布结!”(“辛苦了”的敬语)区长答话:“噶麻提!”(不辛苦)阿妈接过区长和我的马缰绳,顺手在帐篷旁边一个木桩子上栓好,微笑着伸开两手,请我们进帐篷。区长从那獒狗旁边经过时,那狗只是低声地哼了两声,就像是在和他打招呼。可当我也准备跟着过去时,那獒狗一身黑毛陡然立起,脖子上的毛更像是炸开了一般,口里喷着白沫,使劲地向我扑过来,吓得我回头就跑。小伙子使劲将狗拉住,老妈妈护着我,总算是平安无事地进到了帐篷里面。那狗还在帐房外边使着劲狂吠着。
在地质队的那些年,我也一直住的是帐篷,但这一次,却是我进藏六年以来,头一次走进三十九族地区藏族牧民家的帐篷,我可要好好地看一看了。先还是说说这帐篷的外观。帐篷由黑色牦牛毛绒织成,四根木棍将帐篷四只角上的绳索撑起了一米多高。让我感到特别有意思的是,过去我所见到的固定帐篷绳子的长铁钉竟然也是由一只只牦牛角代替了。我跟着区长低头进入帐篷,只见正方形的帐篷,大小比地质队那能睡下10个人的棉帐篷还要大。两根两米多高的木柱撑起一根横梁,恰似一个门字,一只用石头、泥巴砌成的炉灶(巴青藏语叫‘杰布’),与帐篷门处在一条直线上。炉灶上开有大小三个“塔米”(炉口),其中的两个炉口上面分别放着一只铁锅和一把“扎尖”(陶壶),一个炉口还空着,红通通的牛粪火苗就从那儿欢快地探出头来,散发出一阵阵的暖意。帐篷顶上留有一条长一米多、宽约30公分的可以自由启闭的盖布,白天将盖布拉开,帐篷上就有了一个天窗,阳光正好透过天窗射进帐篷里来,帐房里一片光亮。晚上再将盖布拉上,既可防雨雪,又能挡住冷风直接吹进帐房。帐篷的四周,除在开门处留有一个不到一米宽的豁口之外,全是用石头砌成的一尺多高的短墙,毛毡、“志莫”(毛线毯子)、皮张、衣服、粮食口袋等等物品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上,既不占用空间,又可防止物品受潮,还能够起到挡风的作用。面对着帐蓬门的矮墙上,放着一只小纸箱,纸箱上面有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一张毛主席画像。这时候,阿妈用一根木棍捅了捅炉灶,一堆红通通的牛粪火从灶下方的炉口泻到炉灶左面的一个坑里,那儿立即出现了一个红红的火塘,坐在灶左边的人刚好能够舒适地烤火。这时阿妈又往灶里添了一些干牛粪,一会儿灶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了。后来我知道了,这土灶可是帐房里的神圣之地。平时向灶里添加牛羊粪时绝对不能把头发、狗毛、狗屎等赃东西混进去,冬天人们烤火时也不能把靴子搭在灶上面,以免触怒了灶神。听说有的地方新搭帐房时,还要杀羊祭拜灶神。但在高口好像没有这个规矩。
区长低头进了帐房,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不等玉色让坐,他从右向左绕过土灶,在帐房左侧紧靠灶门处铺着的一张黑不溜秋的羊皮垫子上盘腿坐了下来,伸出双手烤着火。我还站在那儿发愣,区长说:“老王,快过来烤火。”我学着区长的样子,也从土灶绕过去,再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他的左边。这时,身穿汉装的小伙子已经将区长的“达作”(褡裢。牧区干部的‘百宝袋’。糌库、小木碗、茶叶、酥油盒、洗漱用具、甚至是小笔记本、信纸、蜡烛等等办公用品统统都装在里面)拿了进来。就像那褡裢是他自己的,不须征得区长的同意,立即动手解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镶银的小木碗,放到了区长面前的一块石头上,然后看着我笑。我那时候还没有“达作”,只是在下乡前从区供销社买了两尺蓝布,请信用社的格生帮我缝了两只口袋,临时代替达作。一想到帐篷外边那一条龇牙咧嘴吐着白沫的大藏獒,我根本就不敢再到帐篷外面去,只好用刚学会的巴青话,结结巴巴地对小伙子说:“请将我马鞍上那蓝布口袋拿进来。”小伙子笑着答应:“亚。亚。”口袋拿来了,我从里面拿出一只大号搪瓷碗,也学着区长的样子,将它放在自己面前的石块上。
后来我才知道,在这帐房里,座位是很有讲究的。进了帐篷,左边是客座,来了客人或者是年长的人,一般都要被让到左边去坐,其中的贵客最先过去,面对灶口下方那个火塘坐下来,伸手烤火挺方便,其他人再依次坐在他的左边;到了晚上,那里也是这位贵客睡觉的地方。同时,男女的坐处也有区别,就是男左女右,不得随意混淆。如果一位男客走进帐篷就近在右边坐下了,会惹人笑话;若一年轻女客坐到了左边,也同样会被认为是失礼。若是年长的女客,即便被主人让到了左边,也要客气地坐在下座而不是上座。
这时候铁锅里的牛奶开锅了,很快就溢了出来。小伙子连忙将锅子端下,顺手从灶边拿起一把陶土壶放到灶口上压住了火。玉色将我俩的碗拿了过去,用一只木勺往碗里舀牛奶。区长笑着对我说:“老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真有福气,头一次下乡就能喝到这么好的牛奶。”我不解地问:“牧区不是天天都有牛奶喝吗?”区长说:“天天能喝上奶的人,现在的强塔乡还没有几户。就拿玉色家来说,一家三口人,“亚玛”牛(去年产犊的母牛)只有四头,三四天挤的奶攒到一起,才够熬一锅。你今天就碰上了,还不算有福气吗?”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瞟了我那大号搪瓷碗一眼,笑着说:“只是你那碗也太大了,你这一碗就要将阿妈一锅牛奶装进去一小半了。”我红着脸,连忙说:“您快对阿妈说,给我少舀一点吧。”我这句话让达娃永中听到了。他笑着用巴青话说:“根拉第一次来我们家,哪有倒进碗里的牛奶再舀出来的道理。”这时候玉色也在区长旁边的垫子上坐了下来,她问:“听说这几天您在格儿滩修路,怎么有时间到易雄来了。”区长说:“路修好了。我计算着,你们再不搬往“索策”(春季草场)就迟了。今天我同老王来,就是想同您商量搬家的事。”说到这里,区长指着玉色对我说:“阿妈啦是乡妇女主任,你以后要多向她学习,有事多同她商量。”说完这话,他又指着我对玉色说:“这是刚分来的老王,区上的文书。这次我带他到易雄来,就是想请您给他教一些牧业生产知识,同时让他跟着达娃永忠学习巴青藏语。”区长话刚说到这里,外面的獒狗又轻吠了几声,也可能见来的不是生人,低声哼哼了几声,很快就不叫了。穿汉装的小伙子同两个人进了帐房,一个是副乡长丹珠,在修路工地我就认识的。另一个五十来岁,他一见到区长,立即弯腰吐舌,毕恭毕敬地说着:“朗木尼(两位的敬语)恰帕、恰帕!(光临的敬语)”过去我在藏干校学藏文,拉萨话里面的“谢沙”(敬语)多得吓人,那些贵族人家,衣、食、住、行,处处都得用敬语。但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他们去上厕所、长在他们身上的虱子,也都有敬语。但我这次来到高口也有好些天了,我觉得这三十九族地区,可能是离拉萨太远了——天高皇帝远;也可能是他们与‘索德’(蒙古部落)、‘甲德’(汉人部落)的特殊历史渊源,人们很少使用敬语。唯有刚刚进来的那个人,却给了我一个不同寻常、阿谀奉承的印象。区长一边点着头,回应着他俩的问候,接着低声向我介绍说:“这就是乡文书次旺。”我也对他笑了笑,表示打招呼。一会儿又进来三个人,这样帐篷可就有点儿转不开身了。区长对玉色说:“走,大家到羊圈去。”区长领头,副乡长、乡文书、玉色跟着走出了帐房,我紧跟玉色,可刚迈出去一只脚,那原本躺在帐房边晒太阳的獒狗好像是专门在等着我,一下子又蹦得老高,栓狗铁链拉得哗拉哗拉响,我吓得紧紧拉住了玉色的手,她用身子护着我,连声说:“撒磨果,撒磨果。(别怕,别怕。)起削勒麻热(狗不会挣脱的)。”
在羊圈向阳的一面,大家就地坐在干羊粪渣渣上面,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区长同他们商量着搬家的事情,副乡长同文书连连点头,嘴里不断“哟哟”地应答着。我一边专心致志地听着他们讲话,手里玩弄着几粒羊粪蛋,十分地惬意。过了不久,他们就分头去安排搬家的事情。区长对我说:“老王,今天你就留在阿妈玉色家,我还要到达洛组去安排一下。”我说:“区长,这里的情况我两眼一抹黑,一个人留在这能干什么?我还是跟您去吧。”区长对我说:“我刚来高口,也跟你一样,什么也不懂……”没等他将话说完,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央托送我来高口的路上就告诉我了,说您是最受县委刘书记夸奖的区长。您现在却骗我,说什么也不懂。我才不相信哩。”区长说:“你不相信?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老家在四川甘孜农区,我先前在家里跟着阿爸种过几年地,后来参军分到骑兵团,天天学的是骑马打枪。五九年平叛后下了地方,我这个侦察排长当了副区长。我当时也很想不通。我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认不了几个;又没有放过一天羊,现在叫我来牧区当这个副区长,我凭什么去领导群众?我正在闹情绪,刘书记知道了。一次去县里开会,他专门找到我,问我:‘你参军前就会打仗吗?’我说:‘别说打仗,那时候我连枪栓也拉不开。’书记说:‘这就对了。你过去在骑兵团,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下了地方,就要在工作中学习做地方工作。’我一想,觉得书记这话在理,什么事情只有去学才能会。我对书记说,我一定记住您的话。书记说,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这句话可是毛主席说的。这三年来,就是这句话让我明白了,只要老老实实地向群众学习,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今天我带你到易雄来,就是想给你创造一个学习的条件。第一,”区长伸出了左手食指,说:“你可以向阿妈玉色学习牧业生产知识,”他又伸出中指,用那两个指头指向达娃永忠,说:“第二,你再跟达娃永忠学好巴青藏语。他可是在拉萨师范训练班学习过的读书人。用不了多久,你就是一个合格的牧区工作干部了。”区长对我讲完这些话,与阿妈玉色告别,骑马到达洛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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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6 06:27:0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扎西区长又是一个好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换成从工作中学习工作,瞬间就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

点评

扎西区长确实是一位大好人,他也是我的一位大恩人!这位“好人”,虽然有着一个藏族人的名字,他的经历却不同于常人——他是一位老红军的后代!后面,我还要写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谢谢蓝河老师!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6 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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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6 07:41:34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6 06:27
扎西区长又是一个好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换成从工作中学习工作,瞬间就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

扎西区长确实是一位大好人,他也是我的一位大恩人!这位“好人”,虽然有着一个藏族人的名字,他的经历却不同于常人——他是一位老红军的后代!后面,我还要写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谢谢蓝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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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6 10:46:24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益西老师看过《牧马人》电影没?有何感想?

点评

那时候我住在牧区。这部电影我只是听人说过,还真没有看过。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8 08:04
5#
 楼主| 发表于 2019-7-8 08:04:52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6 10:46
益西老师看过《牧马人》电影没?有何感想?

那时候我住在牧区。这部电影我只是听人说过,还真没有看过。
6#
发表于 2019-7-8 09:07:0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益西老师必须要看,网上可以免费看的!

点评

好!我一定看一看。谢谢老师!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9 13:30
7#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13:30:07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8 09:07
益西老师必须要看,网上可以免费看的!

好!我一定看一看。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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