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发表于 2019-7-1 21:03:14

第二届远山杯小说大赛 回家/宋雨桐

回家    文/宋雨桐

一.
他没想过回家,没有。

留在公司值春节班的心就和他的无法释怀一样倔强。不过他有一颗心,却有太多的无法释怀。

比如那时候,忙于高考自主招生他着急在电脑上敲他在这几年学校拼命折腾才换来的文档。

竞赛,文章,比赛。一行,又一行堆在那里,又不止堆在那里。不,不止这些。他向同学吹的牛逼和半夜的挑灯夜战,在黑板前讲出一道题下台瞥见喜欢的女孩眼睛里闪烁的星光,他一次一次拿起明知道已经用坏掉的画画用的笔,又不得不放下去做理综题的手。

这些换来的,在她眼里,最终也不过一张纸罢了。

他从未想让她参与这一切,事实上也无法参与。
她自以为很快的竖式加减法比不过他后来习得的心算,她洋洋得意几个月时间在他面前共计说过 24 次的养生常识已不知道他从哪里查到的论文证伪。她早已看不懂他演算的草纸上繁
复而倔强到让人看不懂的方程式,他亦不懂在距离高考这个蠢笨的大家伙还有 33 天时,让他连材料都写不安稳的爸爸和她的争吵。

他总算敲完他的简历,呵,真长,好像过完了人的一生。不,他从来不想要这样的一生。他想松口气,但是不能。他不允许自己停下,他知道他们也不会。他们,他最亲爱的人。


他烦躁地望向吐干净了的父亲,和把他弄上床的一米五的她。这一幕哪怕是喜剧电影,他都已经腻味,直到麻木。

他想继续敲简历。

二.

画画有什么用呢?不务正业。

她总这么数落他,好像忘了当年她也是允许他的“不务正业”的。他为她画过画像,严格意义上算不上画像,那时候画的真是不像。
简笔画下五官都刻意,他把残留在她苹果肌上的铅笔印用橡皮擦了好多遍,嗯,他不要她的白白净净的脸上粘上一点东西。

他不允许她在他的笔下老去。

旁边是“妈妈生日快乐,永远年轻”的字。蜡笔的质量真好,多年以后也没怎么褪色。字歪歪扭扭,每一笔都那么用力,这些年他签什么文件都没那么用力过

是什么时候想要回家的呢?

至少大学的十一五一那些有人觉得长有人嫌短的假,他没有。每到那时候室友们收拾东西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行李箱擦干净了灰,和收拾利索的小伙子一样精神。只行李箱风风火火迈出寝室奔着火车站飞机场的轱辘叫唤没完,让他有那么一点烦躁,甚至在心里骂骂咧咧。

等一波轱辘压过大理石地面的蹦哒声儿总算过去,他别过脸扫了一眼自己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头土脸。

嘿,还是咱哥俩好。

他深谙她的心里那点小家子气的小算盘,心虚也耐心哄着她,大学太远机票太贵,有那个钱省着买点吃的不挺好。

后来终于不再心虚,因为她终于在他的调教下学会不问你回不回家。

有生之年,他终于再一次为自己能做主的人生窃喜。上一次或许是无处发泄荷尔蒙的初中, 那时候看谁想和谁干,看到家门口半死不活的树都想上去给两拳。被摇滚乐塞满耳朵,甚至爬上脑袋,让脑袋看起来也染上被小丫头片子们识别为有个性,最重要的是被她认为大逆不道的颜色。

也或许是在学校隔了几条街的马路,他约人打架,试图用他所以为的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还能回忆起那天下了场痛快的雨,地还湿着,迎着的风是她踩着高跟鞋走路带起来的。全然不顾成年人的表情管理要把他带回家的她,像她陪他看过的动画片里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他猜到她那天画的不好不坏的妆应该是为了能成功盖住气的发红的脸,简直要人叫爽。


三.
有阵子她沉迷于买彩票,因为这个和父亲的日常吵架内容多了一个常驻特邀嘉宾。

她甚至自己偷偷找了懂这个的老师,那年头艺考机构没那么林立,找到这个人托了不少关系。一句话,苗子是不错,这条道得砸钱。说这话的老师学过朗诵,说露着尖的话也让人感觉怪舒服的。嗨,生活不就是有刺也得拿肉包着,骨头也不能嫌硌嘛。

她照样笑的妥帖,把账结了送老师上车。这时候她才觉得早上的水里好像柠檬加多了,这会子觉不出来酸,砸吧砸吧还就是那么个形容不出来的味儿。

后来有阵子她热衷于买彩票,也没管他爸爸和她吵了多少次,百万分的概率,没那个命。她倒是没去在意什么中奖率不中奖率的,那些粉的蓝的票子,摸起来就是不一样,和他小学她还能解答的作业本摸起来不一样,和她每天要清点的售货单子也不一样。她乐此不疲的看电视查号码,紧紧攥着,就好像攥紧生活的一个奔头和希望,她不断地想万一,万一中了呢。

她想象中奖后第一件事一定是给儿子请当地最好的画画老师,他想怎么画都好,别像那个什么梵高,画着画着魔障了割了耳朵就咋都行。她不怕他因为这个分了心思,儿子优秀,她知道。他知道怎么让那么多课本变成脑子里的知识,变成他嘴里她听不懂的别的国家的话,他知道怎么变成干部管着别的孩子,他们也都服他。

他试图用学过的概率论说服她,别被这东西骗了。拗不过她说就乐意给国家做贡献,他拗不过。她不是经济学里理智的“理性人”,也不是世俗里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儿。他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诉他,而是个多么恰如其分的败家子儿。他管不了也不乐意管,只是暗自和爸爸说,

爸你当初怎么找了我妈呢。

后来他也没想过自己也有败家的一天。哪天和室友一起撸串,剩了零钱,大家一起兴起也就来了几注。号码都是他挑的,一边挑一边吐槽哥几个赌徒能不能有点出息。也是这个从来不买的正经人反倒中了奖,不多,几百块。用着这笔钱,他托英国留学的朋友帮他带了条亮红色的围巾寄给她,印象中她总是那么白,戴红的最衬好看。他可不爱听他说什么老了老了的话,衣柜里不见一件鲜亮的衣服。听说她收到以后镜子前面比量半天,也嘟囔干嘛给自己花这个钱,然后和单位那些人说说哎这个是我儿子带回来的英国货。

有次他坐飞机,她送他。已经出落到足够突出的喉结下意识动了动,提醒他有话说。他不爱哭,她从小就和他说,男孩子,有点骨气,天塌下来你得顶着,天天叽叽歪歪的像个啥。

但他只说了一句,妈你多保重。

她巴巴地盯着他,盯得他有点发毛,那样子就像小时候他磨她买变形金刚。末了哆哆嗦嗦来一句:“这个飞机有站台票吗。”

过了安检发现落了个包。他没指望她在那,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在检票口的人堆里落了那么一眼,没想到在乌央着往前的人里,轻易地认出了还在那杵着的她。

她随即发现他也在和她遥遥相望,两只手挥舞,像喜欢成天从头到脚咔嚓咔嚓乐此不疲就是掉锈的老式剪刀。她卖力气,像他小时候做的广播体操。

他脑袋里都是雏鹰起飞那首歌。那时候啊,他想把胳膊腿儿撑开,快点长大,所以每个动作都卖力气。

此刻她也卖力气,没个来由,别人不知道会以为她在拍什么搞笑短视频,传到网上去让人捧个手机搁那乐小一会儿不是问题。

他本来也想乐,但他还是配合她,空着的右手也挥起来,不过他早已不需要那么卖力气了。他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高过她,和她说话时都是她抬头纹的特写镜头。

她也没想过。她逢人说她儿子一米八几大个儿,一米五几的身体抖搂着骄傲。她和孩儿他爸都不高,而儿子窜起来,让她猝不及防。

他终于窜起来,现在要到天上去。他成全她。她盼着他飞,小峰啊,你得争气。

她只想他能越长越大,没想过有一天也能越长越小。他是怎么上了飞机,成一条线,最后变成一个小灰点,消失在她能看到的远方里。

确实值得挥手吧,或许两人都该庆祝,为着这场处心积虑而盛大的成长。他还是没乐出来,挥完了顺手抹一抹脸,没想到抹出眼泪来。
四.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家后面的那堵墙。

青草稞子和泥土凑一起的味儿,长得不太一样的几种绿萝在上面趴着,像他和小伙伴玩摔跤打把势,你缠着我,我绕不过你,不嫌累。

有一次他和小伙伴玩完要回家,被那个小家伙耽搁在了半道,没去看天上虹,像极了那些后来调色盘里让他伤心的颜色。

是个蜗牛。

他看着它爬,背着它重重的壳。如果不是风声,否则他一定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是啊,它要回家啦,和他一样。


他加完班自己去吃了火锅,没上菜时盯着对面桌的一家三口。拉家常的声儿比涮羊肉的香气先招摇过市。他盯着他们,盯着他们火锅上的热闹的水蒸气,那是别人家的热气腾腾。

月亮挂在那,提醒人们应该团圆。

星星闪吧着,它们在自己的星轨上忙不迭,不慌不忙。

他没想过回家,没有。

春归处 发表于 2019-7-1 22:02:44

末班车被你赶上了。

春归处 发表于 2019-7-1 22:02:49

末班车被你赶上了。

蔚青 发表于 2019-7-2 19:50:38

欢迎老师参加远山小说大赛,拜读佳作,感受精彩,预祝老师获取佳绩!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第二届远山杯小说大赛 回家/宋雨桐